ⅱ

【压抑着，是沉痛过去】

〈那双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灰蓝色眸子，此刻瞥向别处，黯淡无光〉

〈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所该期待的，应是明日的暖阳与金灿的光辉〉

星期一，阳光格外灿烂，却驱散不了某人身上裹着的一层厚重乌云。

连着几天，庄园陆陆续续迎来了第二批求生者们，艾玛很是热情地欢迎了他们的到来，大家也都很快聊到了一块——除了那位雇佣兵先生与冒险家先生。

艾玛把新摘下的百合放在素白色的花瓶里，并将它挪到了大厅中。

此时，从楼上传来一阵谈话。

“萨贝达，你说你咋不怎么爱理库特那小子？他的故事挺有意思的，你说呢？”

这是艾利斯先生的声音。艾玛往楼梯下的阴影处缩了缩。

“那些故事，一听就是半虚构的。”

“哈——？你这是怎么听出来的？我倒没听出什么毛病来，怕是你想多了吧，小老兄。”

“毛病挺多的，威廉。要知道，我讨厌听那些半真半假的东西。”

顿了顿。

“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看见奈布逐渐低沉的神情，威廉欲言又止。

“好吧老兄，不喜欢咱不听就是了，走走走，陪我练会儿去，我觉得你可以强化一下你的胸肌，这会显得你很猛，哈哈哈！”

奈布不语，被威廉勾着脖子拉拽着下了楼。

偷听了这番闲谈的艾玛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向来希望每个人和平相处，共同努力完成庄园主的游戏的她，有些担心起了奈布口中所说的“以前的事”来。

要知道，沉浸在过去的人，是永远得不到进步的，反倒会深陷记忆的泥潭——这也是曾经的她。

但在见到“那个人”后，她的过去得到了释怀。所有潜藏在内心的回忆，终究是掩盖不住的，她深知有意遮掩它们的痛苦。

——

晚饭后，大家围在弗兰克先生的身边听他讲那驾驶帆船，乘坐热气球的奇妙冒险，大家听得都很入迷，除了——萨贝达先生。

奈布把兜帽拉到了最低，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那双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灰蓝色眸子，此刻瞥向别处，黯淡无光，周围的气流也随之沉重。

他对正被大伙围着正眉飞色舞讲着自己那些半真半假冒险的男人毫无兴趣，索然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艾玛看见那个身影渐渐遁入黑色，于是对艾米丽耳语“我有些困了”后，便离开去追赶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一直走到花园停了下来。

“你也对那些冒险不感兴趣？”

好似早就知道艾玛的尾随一般，奈布很是自然地搭了话。

艾玛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照顾植物的？”

艾玛又摇了摇头。

“对…对不起，萨贝达先生，下午不小心听到了您与艾利斯先生的交谈，有些担心您所以就……”

艾玛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揉捏着围裙角，奈布转过身，眼睛里透出的是非常明显的惊讶，张了张嘴，但那很快转变成了低沉。

奈布坐在喷泉边，正对着站在花园门口的艾玛。

“你是在担心，我说的'以前的事'吧。”

奈布把兜帽拉下遮住了眼，他的头低着，让人看不见他的眼，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艾玛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微笑着。

“那是很早的事了。”

奈布伸出左手拍了拍左边的空位，示意艾玛过来坐。艾玛立马便会了意。

“我说过，我来自廓尔喀，曾是一个固定雇佣兵，我们那里真的很穷，穷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们从未吃饱过一顿饭。”

艾玛盯着奈布看，尽管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悲伤。

“我曾有一个战友，他说他以前是一个旅行家，我们约好在战争结束后，带着我们的家人去周游世界。或许这听起来蠢极了，但那时候的我确实这么打算了。”

说到这里，能看见奈布的嘴角微微一勾，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但他食言了。准确来讲，是骗了我。”

奈布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并不是什么旅行家，而是我们的敌人，廓尔喀雇佣兵在当时是一个特别不好对付的兵种，所以他想半夜火烧了我们的营地，只不过，被我发现并亲手擒住了。”

“告诉我们他是一个旅行家，并讲述他的精彩经历，不过是博得我们的关注，混入我们之中的一种手段罢了。”

“而那个'冒险家'，和他简直太像了……”

奈布陷入了沉默。

艾玛也低下了头。

就这样，大抵沉默了一小会儿，艾玛缓缓开了口。

“我来这里，是来找一个人的，也是来寻找过去的真相的。”

艾玛仰起了头，遥望着夜空中那抹皎洁的月。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是父亲喝醉酒后，常会说她跟其他男人走了的事。”

“后来某一天，在我回家的路上，听镇上的人说有个厂子起了大火——那是我的家，父亲便跟着厂子一起消失了去。”

艾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藏不住的忧愁。

“于是我被送去了孤儿院。但我一直相信，父亲并没有在火灾中遇难，尽管我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

“直到我收到了来自这里庄园主的信，'这里有你想要找的人'，信上如此写道。”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并且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人，以及我想要知道的一切真相。”

奈布侧着头注视着艾玛。

“我放下了我的过去。我知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所该期待的，应是明日的暖阳与金灿的光辉。”

“我坚信，我们的未来定是美好的。相信弗兰克先生，一定不会将您过去的经历重演，我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萨贝达先生。”

奈布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栗发团子头女孩儿，从她的眼底，能看出她的坚定与自信，她的绿宝石眸子里，闪烁着驱散黑暗的曙光。

“你就不担心如果一切并不如你所想呢……？”

艾玛露出了她惯有的微笑。

“不担心，我相信我们每个人未来的可能性。”

艾玛看向奈布，与他对视。

“那么，萨贝达先生相信吗？”

奈布瞪着眼，又扭过头去，不知道怎么回答艾玛提出的这个问题。但艾玛始终注视着他。

喷泉的水缓缓向上喷洒着，水珠向上飞涌，又轻飘滴入水底，敲击着底部的鹅卵石，像是奏起了不知名的乐曲。

薄雾不知不觉为月光蒙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月光愈发迷离，愈发奇异。

两人保持沉默良久。

“如果，是你的话……”

喷泉的水流变得微弱了些，南边吹来的凉风卷起了沾有泥土清香的枯叶，顺着薄云前行的方向，飞出了高大的围墙外去。

“我可以试一试。”

就算是被你所欺骗，也觉得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稀落几簇月光，透过薄纱，映衬着女孩儿精致的脸颊。

夜还很长，风也已凉，短暂的交谈打碎了那压抑着沉痛过去的磐石。

“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奈布先行起身，准备离开花园。走到门处时，前脚停了下来。

“以后不必称呼敬语。像我这样的雇佣兵没什么好称'您'的。”

未等艾玛接话，奈布便开门离去。

艾玛浮在空中的手慢慢搭了下去。解决了萨贝达先生的心事，这让艾玛不禁松了口气。

抬头望着已从云层脱离的圆月。

未来一定更加美好。艾玛如此想着。